第170节(2/2)
顾成殊皱眉看向叶深深。
叶深深捩唇想了想,说:“我还好,数据基本修改完毕后,应该不会出太大的差错,我们就可以稍微松懈点了。到时候我们隔几个小时抽空打个盹,稍微积压几件也没什么,加快速度把它补回来就好。”
沈暨叹了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可惜我们人来得太少,不然要是多几个人,也可以轮休一下。”
顾成殊略一皱眉,说:“把bastian的人叫几个过来。”
“对哦,尤其是巴纳阿姨她们,经验丰富,眼光超级毒,一眼就可以看出衣服上最细微的瑕疵,并且直接能揪出内里的问题,说不定比我们还强呢!”叶深深拍拍自己迷茫的脑袋,立即联系努曼先生,向他简单说明了这边的情况,又开了视频,将第一件样衣详细展示了一遍,让努曼先生过目。
正在此时,第二件样衣也已经制作完毕,送到了样衣间。叶深深开视频让努曼先生检査这件样衣的情况,并询问了他的意见,努曼先生在视频那边看着已经完成的样衣和叶深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说:“真没想到,中国居然弄出了像生产均码一样快的定制工艺,这世界真是发展太快了。”
“科技是个好东西!”叶深深开心地笑道,连自己的疲惫都忘记了,“不过努曼老师,工作室还得派遣几个人过来帮忙,我这边可能无法支撑连续三天的检验和修改工作。”
“好,我们立刻过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努曼先生居然亲自带着工作室的人过来了。
习惯了辉煌的发布会的国际一线品牌核心成员们,平时只在整洁的工作间里作过样衣,在看到灰扑扑的环境和杂乱的厂房时,都茫然惊愕到有点不知所措。那灰尘漫天的水泥路,那塑钢棚的厂房,那贴着斑驳瓷砖的办公楼,那无人打理而死得七零八落的绿化带,都在极大地挑战他们的审美观。
偏偏华厂长还叫人赶制了条大红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国际超级大品牌巴斯蒂安一行莅临我厂交流指导!”的字样,挂在生锈的铁门上,那八十年代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差两排小朋友捧着塑料花涂着红脸蛋喊欢迎了。
看着惊呆了的一群老外,华琳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扭向老爹那边,眼含泪水说:“爸,我劝过你的……”
“挺好啊,入乡随俗嘛!咱们土是土,可咱技术这不是冲出亚洲,走向世界,比肩巴黎,超越大牌了吗?!”华厂长豪气地挥手,迎向面前一群人,挨个儿紧紧握手,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各位同行,欢迎欢迎啊!你们经验丰富,这回咱们能合作生产,也是我们的荣幸。多谢叶设计师和沈设计师给我们提出了不少宝贵的建议,优化了我们的生产,实现了我厂技术上一个不小的飞跃,相信我们的合作一定能成为中法服装史上一段佳话,一次开拓性的创举,一次比肩丝绸之路的东西方文明交流碰撞佳话!”
完全不明状况的众人,只能看向到机场接他们过来的向导兼翻译顾成殊。
顾成殊略一沉吟,用法语说:“厂长对大家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大家说‘你好’就可以。”
于是众人满脸笑容,纷纷用不标准的语调和厂长道“泥号”。
眼看差不多饭点,厂长按照中国习俗,先带着客人去食堂用餐。
努曼先生和皮阿诺留了下来,问顾成殊:“深深呢?”
“她不知道您亲自来了,还盯着那边的衣服制作呢。”
“我去看看。”努曼先生说着,大步向着厂房走去。
曰光灯明亮的光线下,巨大的厂房内一片繁忙景象。五十米宽两百米长的巨大空间被分隔成各个功能区域,所有人都伴着机器的杂音投入地工作着。根据前方传来的数据,他们正为地球另一边那些看不见的客户定制着最为一丝不苟、妥帖合体的服装。
十九个数据延伸汇聚出成千上万的要点,上万个要点被平均分摊到裁剪的每一刀、缝纫的每一条线、甚至钉纽扣的方寸收放之上。正是饭点时候,从食堂吃了饭回来的一枇工人们正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回来,而原来坐在位置上的人陆续做完手中的工作,将机器和样衣交给已经吃完饭的人,勾划了自己的工件数量之后,由别人接续自己的工作。高高的屋顶之下,人员交接替代有条不紊,如海滩上的潮水一起一伏一样平静,很快又恢复了忙碌的工作。
顾成殊在厂子中呆了一天,已经很熟悉这里的情况,对努曼先生和皮阿诺介绍说:“这一片是本市轻工基地,大大小小的服装加工厂有六十多家,大家都是几十年交情的熟人,所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哪一家遇上紧急的活,就会向其他有空闲人手的厂子借工人,和其他厂子一样如常计件,而厂子里机器不够,就实行三班倒,第一班是凌晨四点到十二点,就是刚刚过去吃饭的这一枇;第二班是十二点到二十点,因为是正常工作时间,所以三班中只有他们没有夜班补贴;第三班负责二十点到四点,他们是最辛苦的,所以补贴最多,甚至有很多人都希望能在这个时段上班。”
努曼先生感慨地看着面前这些忙碌的人群,皮阿诺咋舌皱眉,说:“这……符合工人权益法么?”
顾成殊平静地说道:“国家确实不建议这样做,但我们是中国人,一个睁开眼睛就需要考虑十四亿人衣食住行的国家。所以大部分人生下来就要不停奔跑,更没有办法像欧美人一样懒散生活,挥霍资源,不然,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屹立于地球之上。”
努曼先生咀嚼着他话中的意思,默然拿起他们加工的半成品仔细地审视着,査看着他们的手艺,“不过,这也有好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发展出了举世惊叹的中国速度与中国力量。只有我们这样的国家,为了满足这么巨大的市场,为了这么多人的生活必需,才会有这样的动力存在,创造出这样的世界来。”顾成殊微笑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一个个工人的身上,停在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上,“努曼先生,您知道吗,深深就是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的。她的妈妈,一个离婚后无依无靠的女人,凭着在这样的服装工厂中做缝纫女工,一个人把女儿养大成人,让深深上了大学。她们买了房子,有了在这个世界落脚的地方,而且,还创造了深深现在这样的辉煌成就。”
努曼先生缓缓点头,放下手中的半成品,抬头望着灿烂灯光下嘈杂忙碌的一切,感叹道:“是的,这是自以为领导了世界服装业、时尚业的欧洲人,还尚未知晓的世界-在我们以为落后荒芜的中国,隐藏着的、不为人知却令人敬畏、足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
皮阿诺则还未从外面土气破败的环境和里面明亮繁忙的情形的落差中反应过来,他只喃喃地问:“这里真的能做出定制来吗?真的能……这么迅速地弄出来?合格吗?”
“我们去看看完成品吧。”顾成殊转身带着他们往后面走。穿过一台台正在飞针走线的缝纫机,走过一个个蒸汽喷涌的烫衣台,经过一个个埋头工作的工人身边,后面是门窗紧闭的样衣间。
顾成殊走到门口,侧耳轻轻听了听里面的声音,然后把门打开。
他们站在门口,看见寂静的样衣室内,叶深深正坐在样衣架前,一寸一寸地审视着样衣的走线。
昏黄的斜阳从窗外照进来,空气中散乱地飞舞着淡淡的棉毛纤维,让阳光变得更加浓稠。叶深深胡乱挽起的头发已经散乱,眼下浓重的青色眼圈被夕阳抹淡了不少,但她疲惫而专注的神情,却使人一看便知道她已经奋战了多久。
她的手顺着衣门襟滑下去,用手指去测量那条笔直的缝线,她的头俯得离衣服很近,阳光在她的睫毛上滑出细弱的光线,准确地显示出她目光所及的方向。
她屏住呼吸,将缝线从头至尾地检査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瑕疵之后,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抓起笔在旁边的记录本上划了个勾,然后才抬起头,转而看向门口进来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呆了呆后,顿时跳起来扑向他们,不顾自己踉跄的脚步,露出兴奋的笑容:“老师,您也过来了!”
等奔到努曼先生面前时,她不由自主地双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顾成殊赶紧抱住她,她靠在顾成殊身上,揉着脚苦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好像坐太久了,脚一下子抽筋了。”
努曼先生看着她憔悴面容上的笑容,—时感慨万千,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你休息一下吧,我来看看样衣。”
顾成殊扶着叶深深在旁边坐下,叶深深靠在窗边,充满期待地看着努曼先生。
努曼先生检验了样衣一遍,皮阿诺也第一时间将所有样衣都翻了一遍,尤其是腋下、领口、袖口、口袋等各个容易出现十字交叉形成花纹的地方,等发现居然真的实现了完美规避,没有一处出现十字时,才松了一口气。
努曼先生将叶深深放在旁边的记录本拿起来,一页页翻看。上面是密密麻麻几百件衣服的所有审査标记,除了具体瑕疵之外,她还将每一件衣服都对照着详细的量衣记录做了对比与返工修改方案。顾成殊过去看了看,随便挑了其中几点念绐努曼先生听,包括“袖窿多放半寸”、“领口需收紧二分”、“肩袖花纹未对齐”等各类繁琐的细节,甚至连“袖口纽扣缝线方向不一致”这样的细节都被标注出来,简直比bastian自己的定制还要苛刻。
努曼先生默然放下记录本,望向坐在窗口的叶深深,叶深深有点紧张地站起身,走过来询问:“是否还有疏漏的地方,老师要补上?”
努曼先生摇了摇头,那双湛蓝的眼睛中,几不可见地蒙上了一层薄薄光芒:“深深,你做得很好,衣服也很好,让你着它们来中国赶工,我们是做对了……”
叶深深这才放心,将手按在胸口轻轻吁了一口气,笑道:“老师满意就好,您现在来了,我也有主心骨了,一切局势有老师把握,我就不害怕了。”
“害怕吗?”努曼先生也笑了,说,“别担心,老师创建的品牌,不会这么一次风浪就倒下来的。”
“嗯,其实也不怕,就是有点紧张……”叶深深几日来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明明想笑一笑的,可过度劳累后一下子脱离了困境,总觉得脑子混混沌沌的,连笑起来都有点难看,说话也飘忽忽的。
努曼老师和皮阿诺都看出了她已经到了极限,顾成殊扶着她,轻声说:“深深,你吃点东西后就休息吧,努曼先生已经带人来接替你了。”
“嗯,好……”
叶深深睡醒时,窗外是点点繁星。
她的头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但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东西,让她再也睡不着了,只能扶着头侧过身子,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