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漠边尾声(2/2)
“我效忠于他,是还恩。”
墨惜边含着泪,理智上他是理解的,衣食父母自有再造之恩,可感情上他还是难言,况且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师兄……你别这样说,好不好?”
墨惜缘笑了笑,眼中透着一股落寞,“师弟,师兄明白你是个透彻人,你也就明白师兄的心意。”
少年不想听懂这些,更不想看懂这些,他只是一味地像幼时拦着自己师兄那样扯着他的衣角,软声道“师兄,我不想懂,我不懂,你别离开我。”
墨惜缘笑了笑,像儿时那样温柔轻抚他的发顶,笑道“师弟,师兄这一生颠沛流离,被人欺,被人骂,失去了妻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一切,人早已破碎不堪。”
“唯独你,小师弟,你是师兄这一生最后的牵挂,如今我见你身边有不少真心待你之人,我算是夙愿已成。”
他说着,咬破了齿中的毒药,嘴角淌出血来,轻声道“师弟,你主公甚好,但……”
“他与我有一双同样的眼神,对这个世界不怎么期待的眼神。”
“孤独、不安。”
“多陪陪他吧……枕淳。”
墨惜缘死了,但他是满足的。
少年哭了,哭的是他彻底意义上的失去了这个家人。
……
顾瑜将那把“游光”抱在怀中,沉默地看向面前的终应群墓。
任群提着一壶酒,坐在他身边,倒酒轻饮,苦笑一声,“感受如何?”
顾瑜敛眸,将“游光”抱得更紧,声音有些艰涩道“不如何?”
任群笑了笑,“说起来,我早年前亲手将养育我的父母埋了,教我如何生存的养父也亲生被我埋了,并肩作战的兄弟,颠沛流离的生人,素不相识的荒尸,也都是我埋了。”
“我这一生前前后后都埋了不少人,突然也就麻木了。”
“也在突然的一天,我也崩溃了,没有任何缘由,没有任何必要,我就是这样崩溃了,来得十分莫名。”
“不知道在悲伤别人的命运,还是在悲伤自己的,还是在悲伤这个破烂不堪的天下。”
顾瑜静静地听着,面上没点表情,也不知怎么的,似是反射弧变长了点,他忽的笑道“怎么突然有闲情跟我讲这些往事了?”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感概,我自幼无父无母,被猎人的养父收养了几年,然后七岁那年就跟着那些镖局打下手,到处走南闯北,后来心血来潮参了军,每天不是埋尸体,当马夫,当粮官,拼死拼活地大半辈子,就在百夫长歇着。”任群说着说着,不禁自嘲一笑。
他遂仰头怅然一叹,“没事,人生总是分分合合的,况且,你哥还没死呢。”
顾瑜微微垂头,没有在说话。
风沉寂了一会。
任群开口道“喝酒吗?”
“喝。”
……
伤兵营里。
形形色色的人不断穿梭着,纷乱之中总有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哭喊。
那里往往是最窒息的地方。
满身伤痕的吴千晓只是呆呆地看着,脑中尽是当时的场景,少年的断后怒吼,她强硬地帮谢军师拖回主公,最后……谢军师也断后了。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怨怼、理智,不禁地流下泪。
她实在不知该想些什么,实在不知该去怨怼谁。
当初跟自己斗嘴的少年走了,如今被视为第二家的鲜衣营也支离破碎。
她是恨的,也是小家子气,她不会冠冕堂皇地去恨这个烂透的世道,但她也知道她不该去恨将他们收养的苏琼。
鲜衣营本就是苏琼的善心才组建起来的,她清楚鲜衣营只是苏琼希望他们能有乱世生存的能力,基本都不会上一线。
本以为只是抓人护送,结果中了埋伏。
她清楚着,所以她不敢恨。
可憋着,她又十分难受。
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苏欢看到了,只是默默抿唇,走了过去,轻抚她的头,给予她一点安慰。
苏欢清楚,她作为苏琼的亲属,她没有资格说些多余的话。
也清楚,只有她那现今昏迷不醒的混账“哥哥”,才能结束她的罪恶感。
……
伤兵帐外,薛子洸瞥了一眼眼中落寞无声安抚的苏欢,眼神一暗,放下了帐帘,转身看向身后的诸位,无奈摇了摇头。
一旁抱臂靠在树干沉默不语的谷问寻微微敛眸,没有多想,直接离开了。
苏宁很懊悔,懊悔当初为什么要将那件事告诉苏琼,让他一直紧绷着弦,仅是小小的挑衅就彻底失了疯。
已然知晓事情缘由的夏恣和姚齐明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在乎这些的关宣上前,问了一句,“薛子洸,高渡舟是怎么说的?”
薛子洸想到那位疼爱师侄的小师叔,轻叹一声,回道“他只说尽力,主公和顾将军的情况都不怎么好。”
“但相对而言,主公的情况特别不稳定,他陷入了梦魇……”
众人一听,面色皆是一沉。
这梦魇往好的说,只是一点小噩梦,但对于苏琼这种昏迷前已然疯魔的人来说,可不算是特别好的事。
做梦本身就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心理暗示。
倘若是美梦,人们会陷入其中,不愿苏醒;倘若是噩梦,人们在梦中经历磨难,越陷越深。
可眼下,谁也没有办法帮他。
只能听天由命。
……
某处,两位几乎相似的少年郎看着面前的狐狸商人,有些惊疑不定。
“兄长……真是这样说的?”
“他之前就是这样说的,现在……估计也是。”
苏琮缓缓皱紧了眉头,一脸凝重。
见到这样的苏玦不免有些一慌,拉过苏琮的肩膀,颤声道“你来真的?”
苏琮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胞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不清楚。”
“那你犹豫是几个意思?!”苏玦有些急眼。
苏琮深呼吸,极力恢复自己的冷静,平静回道“我当然不想希望这样!但理性点,我的确不能这样,丢下他们不管。”
“如果有必要……”少年神色渐渐认真道“我会按兄长的想法去做。”
苏玦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清他眼中的认真,他也是不禁放下了按在他肩膀的手,微微低头,垂下的碎发遮住他的神色。
半晌之后,少年暗哑着声,“这次,我听你的。”
萧逐意沉默地看着两个向来水火不容的少年,心中也是不禁有些沧桑。
虽没有太多所谓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意,但还是有些遗憾苏琼没有见到这一幕。
苏君清啊苏君清,你别随便抛下我们啊……
至少,也像当初护连云十三城那样的固执啊。
——
小剧场(八)
苏琼摆脱了墨惜边的多次强调后,来到了刚回京休息的任群。
任群见了他十分开朗,直接给他整了两瓶。
苏琼酒量好,倒也真没喝醉,但在任群的欢笑声里,也是难免被气氛感染,有些上头。
但她还是没忘记自己的目的。
苏琼伸出了手。
任群有些不明所以,但遂后恍然大悟。
下一刻,人就来到了万仞的军营。
苏琼一脸茫然,只是看向桌对面与自己手掌相握、蓄势待发的任群,听着身边将士的欢呼呐喊。
任群笑了笑,再次握了握苏琼的手掌,以便更好的发力,笑道“陛下,许久未见,没想到你一下子就来挑衅啊!”
苏琼虽然也有些不明所以,但出于常年在较量上难逢敌手的傲气,他还是下意识地放了狠话,“当年你就没打过我,现在你也一样,小、垃、圾!”
任群受不了激,当即就来劲,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嘿——你奶奶的,让你见识一下你老子的厉害!”
双方互相握紧,对视片刻,随着裁判的一声令下。
双方顿时用力,青筋暴起。
然后,许久的许久,大概半天都要过去的样子。
两个特不服输的人,还在较劲地掰手腕。
直到夜里,这死动静直接吸引了谢矜等人。
一时也是热闹非凡。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
一直蹲着近距离观战的顾瑜默默打了哈欠,“这都多久了?”
顾瑾摇摇头,“不清楚。”
谢矜默默看着已经下了好几盘棋的沈然和萧逐意,没说话。
萧逐意瞥了一眼,懒懒道“梓微,要不你阻止一下?”
谢矜犹豫了半会,回道“陛下会赢。”
沈然挑眉,收好残局,“就说他会向着苏君清。”
萧逐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谢矜不禁有些窘色。
墨惜边不以为然,只是一味地吃着糕点,一边同顾瑜一样,聚精会神地看着胜负出现。
而此时一直专注的桓凌耳朵微动,笑道“赢了。”
接着,啪的一声,苏琼按下了任群。
少年直起身子,虽是满头大汗,有些狼狈,却还是持着轻狂得意而有些移不开眼的笑,“不行啊!任忠己!回去再练练吧!”
任群累得趴在桌上,汗水多得没法说,只是喘着气,断断续续道“苏君清……算你狠,下次……我一定赢!”
苏琼哼笑一声,一副胜利者姿态。
而一旁的谢矜面露无奈,默默上前,将手帕掏出,他擦去脸上的汗,温声道“陛下,该回宫了。”
苏琼听此,才注意到他们,扫了他们一眼,笑了笑,便转头看向谢矜,认真回复道“好啊。”
说完,人就走了。
众人见此,也是无奈跟上。
听着前头的笑谈。
“阿琼,今日好玩吗?”
“自然,你们都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