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回来了(2/2)
沈逸举起矿泉水瓶的动作迟钝了一下,没着急回答,喝了两口水,深吸了口气缓过来状态。
末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吧。”
祁世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还有能让你觉得有压力的时候,真难得。”
沈逸捏着塑料矿泉水瓶,听出了话中的意思。
“今天不方便多聊,改天再和你说祁哥。”他没继续下去话题,没什么力气地拍拍祁世霖的肩膀,“我先带她走了,回英国前请你吃饭。”
“没问题。”
“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临走前,祁世霖见两人疲倦的状态,多少有些不放心,几次确认要不要开车送他们回去。
沈逸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后落下车窗,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抬头看过去,“放心吧。”
“麻烦你了。”周京霓也从副驾探头出来,礼貌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下祁世霖不好再劝说,目送两人离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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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周京霓靠着椅背一言不发,沈逸看着这样的她,心里难过,想带她去散心,却不知道哪里合适,开得漫无目的。
见她不愿说话,他只能问:“饿吗。”
周京霓没有食欲,安静地摇头。
“好。”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沈逸不想让她胡思乱想,打开了车载音乐,听了一会被她关上了,车内又恢复了寂静。
他偏头看她,平静的声线掩着压抑,“什么时候去澳洲。”
“嗯?”周京霓闻声抬头,声线沙哑,“你刚刚说什么。”
沈逸重复了一遍问题。
她愣了一下,重新低垂眼帘,像被刺到心事,很小声地说:“我不想去,我也不知道,过段时间再说吧。”
沈逸听了,没有说话没有转头,松了油门降下车速,眸光微微看向副驾。
“周杳杳,再迈不过去的坎,也要继续往前走,你要自己强大起来......”
他还在说着,周京霓只觉得他不懂那些,仿佛只是想敷衍地安慰她,听了两句便听不下去,视线朦胧地目视着前方,硬是没掉一滴眼泪。
“沈逸,我谢谢你特意回国来看我,但如果你只是来和我讲这些的,那不用说了,我不是三岁小孩,我难过是因为他们是我爷爷,是我爸爸。”
说这些时,她声调明显又有些哽咽,可这次她忍住了,接着说下去:
“但不代表我会一蹶不振。”
“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也不会辜负爷爷,更不会放弃学业。”
周京霓硬着声音,一句一句地说完,来往的车灯刺着眼睛,她吞下所有泪水。
天气预报很准,六点零一分,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
沈逸靠边停了车,熄火。
他看她,“我知道你在难过什么。”
“你不知道!”她绷着声线,几乎是在吼。
“我怎么不知道?”
当初他又何尝想去英国,可他生在沈家,被家里的利益,高高的架在脚下满是火焰的独木桥上,回不了头,而人总要看清这个世界的丑陋与污浊,才愿向现实低头。就像现在的他,除了看着她哭,一切都无能为力。
甚至连最起码的陪伴都给不了。
所以他不想再食言,敢给的承诺,也只有再等等他。
沈逸侧头望着她,而周京霓不肯看他,让他一度胸腔发闷,“我陪你在北京把这些事都办好我再走,听你爷爷的话好吗。”
提到爷爷,她又开始忍不住哭了。
沈逸感觉自己心要碎了,却没法同她一样哭出来。
“周杳杳,有些事,你和我都改变不了。”他挪开视线,不再看她,重新启动车,“还记得那天你在电话里问我,为什么学法律吗。”
静默良久,周京霓仍目光有些迟钝,半天才盯向他,“为什么,做律师吗。”
“不是。”
沈逸否认的语气很淡,看着马路前方说:“这个世界没什么所谓的公平正义,我也不信法律,但能维护所谓正义的东西,是凌驾于法律之上东西。”
说完的同时,他落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什么意思。”周京霓思绪凌乱,没听明白,不自觉地看向身边的少年。
车内灯光昏暗,细雨飘在空气里,风吹乱他眉骨前的黑色碎发,侧脸轮廓明灭不清晰,从指间夹着的烟到唇间溢出的白色烟雾,处处透着潮湿的阴郁。
他这样的少年,本该意气风发。
可此刻周京霓感觉,他去了英国后,身上的疲惫感好像更重了。
他似乎很累。
过了很久,沈逸弹掉烟灰,清了清嗓子,“现在不需要知道什么意思,以后有一天你总会明白的。”
“知道了。”周京霓并没有心情追问。
顺着看后视镜,沈逸掠了她好几眼。
那个眼神呆滞又落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天色渐暗,沈逸看不见她眼睛里的情绪了。
他十分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握住,“你想去哪。”
周京霓微微一怔。
其实两个人没什么去处,母亲为了避嫌,一早准备了离婚,带着她外婆去了美国,而周家除了在住的家属院,和老爷子早年在上海购置的一套大平层,其它的基本都被法院查收。
天彻底黑下来,高楼间的灯光陆续亮起。
思考间,左手一直被他紧紧地十指相扣着,手都出汗了也不松开,周京霓落下的视线从相握的双手间缓缓抬起,但未从他的脸上找到丝毫其它意思,她侧头看向窗外,抬右手撩起吹乱的头发,“回我家吧。”
沈逸迟疑了一会,看了眼路口的标牌,说了个“好”,准备下个路口掉头。
没几秒,绿灯还没亮,他又听见她说:“我手机没电了,你自己导航吧。”
沈逸攥着方向盘的手指泛白,咽了一下喉咙,“你傻了啊,我只是去了几个月英国,又不是不认路了,去你家用什么导航。”
曾经载着她来往的无数个日夜,他怎么会忘记,去她家的路再熟悉不过。
这话一出,连周京霓自己都愣了半秒,却也只是难看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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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推开门进屋,周京霓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卧室。
沈逸看着她的背影,没跟过去,打开客厅的灯,扫了一眼四周,强撑着头晕换了拖鞋走去厨房。
看着冰箱里蔫了的菜,他深呼了口气,重新换了鞋,抓了钥匙下楼。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京霓收拾好原本杂乱的衣帽间,走出房间发现沈逸人不见了,打电话也没人接。
无人接听的“嘟嘟”声环绕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时间,她所有难过的情绪都涌上来。
周京霓身子缓缓滑落,背靠着沙发蹲下身,脸埋在双膝之间。
“干嘛又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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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完东西折返回来的沈逸,刚打开门,就听见客厅里面传来的哭声。
“周京霓?”他皱着眉轻唤。
无人应答。
沈逸顾不上拔钥匙,匆忙把购物袋放在地上,大步走进去,刚拐弯就看见周杳杳坐在地上,正泪眼婆娑地仰头望着自己。
见她没什么事,沈逸这才松了口气。
他过去拉她起身,“怎么又哭了,还坐在地上,脏不脏啊。”
周京霓别开脑袋,抬胳膊抹了一把脸,扶着他站起身,“我以为你走了,打你电话都不接。”
蹲久了小腿发麻,她走得一瘸一拐。
“想什么呢,我能走哪去,我现在才是没地方去。”沈逸心疼又无奈,蹲下身替她捏了捏腿,又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放在茶几上,“你打电话那会我在商场买东西,手机在车里没拿。”
周京霓颤了颤湿漉漉的睫毛,“那你以后随身带手机。”
说完她又觉得不对,正要改口,沈逸已经点头答应了,嗓音低沉而坚定,“好,我知道了,下次去哪都带着。”
周京霓知道自己哭得难看,不敢看他。
“想吃什么,我下厨,先说好,我不太会做饭。”沈逸折身去玄关拿地上的两个袋子,径直拎往厨房,还不忘回头朝她轻挑眉,“别挑太难的,不然做坏了只能饿肚子。”
周京霓抿抿嘴唇,也走去厨房。
“我吃什么都可以。”她站在他身旁,拆开一盒口菇捯进洗菜篮里,余光瞥见他熟练地挽起衬衫袖,又找出菜板和菜刀,轻声问:“那你平时在英国的时候怎么吃饭?难不成在那边还有保姆。”
“保姆?”沈逸笑出声。
他戴上围裙,从她手里拿走菜盆,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水溅到脸上,他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继续说:“想什么呢,你说的那是我哥,我就中餐馆将就下呗,再说,我又不是一点也不会,偶尔做做西餐还是没问题的。”
周京霓嘟嘴“哦”了一声。
“真没什么想吃的?”沈逸勾唇一乐,沥干菜上的水放在菜板上,用湿漉漉的手指弹她鼻尖,故意逗她笑,“那我可做葱油拌面了。”
葱是周杳杳最讨厌吃的东西之一,他知道的。
周京霓望着这样开朗的沈逸,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更大了,好像突然有了很深的隔阂似的,心里的情绪错综复杂。
“我想吃红烧排骨。”她逃避似的背过身去不看他,“要甜一点!”
沈逸嗤哼了声,拆开装排骨盒子上的保鲜膜,“怎么能这么爱吃甜。”
“你管我。”周京霓假装赌气地怼回去。
沈逸嘴角吊起一副‘才懒得管你’的笑,抬胳膊肘戳她,向厨房外抬了抬下巴示意,“给你做甜点儿,出去等着吧,好了叫你。”
周京霓乖乖地放下手里把弄的调料瓶,往外走。
刚走到餐桌前,她又听见里厨房里的沈逸喊道:“过来帮我关门,我手脏。”
“干嘛?”她不情愿地走回去推门,关严前,透过门缝朝他忙碌的背影撇撇嘴,“怕我发现你一会做菜时手忙脚乱啊。”
听完,沈逸停了切菜的动作,转身落眸,看她还趴在门上,洗了手又擦净,走上前重新拉开门,单手撑着门框,低下头看她,漫不经心地调笑道:“做饭有油烟,对皮肤不好,不担心的话,要不进来陪我?”
两人距离很近,他盛满笑容的双眼落入她眼中。
周京霓红了脸,扭头就跑。
“谁要陪你!”
沈逸笑得爽朗,看她跑进洗手间,才徐徐关了厨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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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做好已经快九点,厨房门打开,满屋飘香。
沈逸做的排骨比周京霓想象中好吃,食欲不振的这段日子里,只吃得下几口饭的她,这回把排骨啃的肉渣都不剩,连带着碗里的海带汤也喝见底,他递餐巾纸,她头也不抬地接过来,没注意到旁侧人一直在看她,筷子都没动几下。
餐厅的白炽灯打在她额前,偶尔有几缕长发飘在肩前,又被他的手指挑到耳后,她这才抬头转向他。
“你真的不会做饭吗?”
他靠回椅背笑,“看来是很好吃。”
“一般般吧。”
“吃这么多还嘴硬。”他懒得计较,浑身懒洋洋的,胳膊搭上她的椅背,“好吃下次还给你做呗。”
周京霓转回去头,闷声说了句,“以后我也要出去读书了,我自己会学的。”
声音不大,沈逸因为坐在她身边才听得清楚,看着本就不胖还又瘦了许多的周杳杳,这会儿安静地拨弄碗里的米粒,小口小口吃进嘴里,好像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性子,他怎么能不心疼她。沈逸走神地盯了会她,被手机上的短信提示声拉回思绪,他深吸了口气,及时抑制了多余的想法,手正要搭上她的肩膀,人刚好坐直,手腕捞了个空。
“我吃饱了。”她乖乖地说。
沈逸点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学校里的通知邮件,不用点开也猜到是什么事。
周京霓继续说:“那你吃完了吗?”
“怎么了?”沈逸没抬头。
而他的事无巨细的温柔,也让周京霓再一次短暂忘却难过。
“你做饭,那我来收拾剩下的好了。”周京霓端碗起身,还没走出去,手臂蓦地一紧被拉住,她回过头,沈逸抬头看向她,眼神里的柔意仿佛能看穿她一切心思。
沈逸神色平淡地放下手机,抬额扫她一眼,“有我在还用你洗吗,买了你喜欢巧克力味酸奶,在冰箱里。”
说完朝她伸手。
“对了。”他转了转酸痛的脖颈儿,自然吩咐道:“给我拿个原味的。”
周京霓站在原地,安静片刻,把碗筷放在他手里,注视着他利落地叠起来端到厨房里的水池中。
“还杵在这儿干嘛?”沈逸回头瞧了眼。
“啊,没事。”周京霓旋即回神,动了动身子,替他打开里面的灯才走开。
她打开冰箱,里面是满当当的零食与新鲜水果,都是她爱吃的,她差点以为能记得这些小事的只有张姨和外婆。
看着手里的酸奶,再看向厨房里的身影,周京霓眼眶有些酸涩。
她也差点忘了,这里有个人从来都记得她的一切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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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凌晨,周京霓还是会失眠。
从爷爷入院起,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只要闭上眼,便出现数不清的迷茫徘徊在脑海里,也有许多想不开的事情。
只是这次多了一个人陪她,沈逸每天都会坐在床前的地毯上陪她聊了很久,两个人一问一答很多七零八碎的小事,好像也是在弥补过去几个月的空缺记忆。
“我爸没了,我妈他们都没回来看一眼。”她看着平板里的电视剧,怎么也看不进去,又开始陷入自己的思绪。
“叶阿姨有她的原因。”
“逝者最大不是吗。”
“你以后会理解她的。”
周京霓不像他这般理智,拉高了被子藏住脸,声音还是带了哭腔,“你每次都这么说。”
沈逸看着她,里面的人好像又哭了,这次他左右没拉开被子,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
而周京霓这样聊着天突然崩溃的情绪,持续了好几天,沈逸也不厌其烦地受了好几天。
直到快一周过去,离他回英国的日子开始倒计时,周京霓难得在八点打哈欠,却还是拉着他聊天。
“你那个IG里发的唯一一个作品是什么?”周京霓双手托脸,趴在床上,被子压在身下,歪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人。
沈逸笑她好奇心多,却偏不顺着她来,“你不会自己看吗?”
“才不要。”
“那我也不告诉你。”
她不屑地嘟囔了句“不看就不看”,然后在床上翻了个身裹进被子里,蓦地喊他名字,“沈逸。”
“嗯?”
“英国读书累吗?”
“偶尔会有点累。”他捣鼓完她的黑胶唱片机,顺手替她收拾了地上散落的杂志,脚边不经意地掉落下一个黑白专辑,他捡起看了一眼,同时顿了下,LorenJ?他喉咙滚了下,抬头看向床上的人,“你和江樾还有联系?”
“没有啊——”
还没说完,周京霓看见他手里的东西,没再撒谎,缓缓“嗯”了声。
这次沈逸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替她整理好放回去,末了才开口,“听说他现在在美国留学圈挺有名,音乐做的也很成功。”
周京霓愣了下,没想到他还会对江樾有了解。
似乎是知道她在疑问什么,沈逸收回视线,扯着嘴角笑了下,继续手里的动作,“留学圈不大,他那个朋友贺弋就在英国,聚会时见过一次,听他们聊到过。”
“这样。”周京霓转移了话题,“你住的那里中国人多吗。”
“不算多。”沈逸慢悠悠地解释道:“不过伦敦那儿多一点华人,街上总能来回碰到的程度吧。”
周京霓脑子里还装着别的事,听得不走心,似懂非懂“哦”一声,想到要问的事,还是紧张地来回抿唇,好半天才下了决心。
“那你有新朋友了吗,男生还是女生呀。”她揪紧了被子角,心里有些忐忑。
沈逸随口说:“都有。”
周京霓略失落地点了头,心也随之下沉。
也是,他怎么会没有新朋友。
她管得有些宽了。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的难过了,情绪变化明显到让对面的人一眼看穿。
“你想什么呢,都是些普通朋友——”
沈逸忽然想到什么,收住了话头,改口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周京霓一直低着眉眼,没注意到别的,听到他问,努力咧嘴一笑,深呼吸着放松下绷紧的肩膀,“关心一下你呗,顺便好奇一下留学生活,害怕以后我去悉尼交不到朋友,你不是也说了嘛,我这个坏脾气交不到朋友的。”
“关灯吧。”
“我困了。”
说完,周京霓翻了个身背对他,头发一点点滑落在手背上,她不想被他看见这次的眼泪,而她也不否认生活的转变彻底磨掉了她的勇气。
这次换沈逸沉默了很久。
良久,他关了灯,躺上沙发,看着那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嗓音在黑夜里低哑,“我那时就是随口说的,你很好的周京霓,相信自己,无论在哪都会过得很好。”
难过的情绪堵得周京霓喘不上气,过了好久才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