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战争世界（八）（2/2）

玛丽安努力瞪大了眼眶，迫使迅速聚集在上面的泪珠挂得再久一些，不要在此时决堤：

“可是我已经等了你17年啦，基里。”她本能的想要握住基利安青筋暴突的苍白手指，却又缩回伸出一半的手，“暴力和鲜血是从出生起就刻在你骨子里的东西，是罗伯特家族的传承，你适应不了那种平淡乏味的日子。”哪怕是为了我强行接受这样的生活，你也只会日益消沉，苦不堪言。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对不起，努力维持着还算镇静的面容。

“不会的，不会的。”基利安的双手垂落到两侧的地面上，勉强维持住身体，“我爱你，小玛丽，我爱你，胜过我自己，胜过一切...”

“我知道的。”玛丽安回忆起曾经那个噩梦般的夜晚，19岁的自己被纽扣帮的人劫持，绑在仓库里等死。是基利安顶着枪林弹雨硬生生地冲进来，用近乎以命换命般的疯狂打法杀光了埋伏的7名枪手。他满身鲜血地走向自己时，脸上挂着只属于玛丽安的柔和笑容。他说了些什么呢？每个字玛丽安都记得清清楚楚，‘小玛丽，别害怕，他们都死了。’那时的自己用沙哑的嗓音哭嚎着，向脑海里能想到的一切神明祈求，求他不要死，求他再坚持一会儿...

身中15发子弹的基利安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才缓过来，数次与死神擦肩。那时的马帮还不像现在这样强大，半年的时间里玛丽安白天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基利安，还要时刻提防来自其他帮派的侵吞算计；夜晚则是以泪洗面，祈祷心爱的基里可以早日康复，再不要受伤。有好几次她都想着，只要基利安能活下来，她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灵魂来和随便哪个魔鬼或天使交易。

“可是你不会变的。”她轻声说着，“你愿意为了我付出生命，对此我从未有过半点怀疑，因为我对你也是一样。但要你放弃信念，放弃这里浴血拼搏得来的一切，那比杀了你要痛苦一万倍不是吗？”

基利安惨白的嘴唇开合着，似乎想要辩驳什么，可他心里明白玛丽安说的并没有错。自己生在塔斯镇的罗伯特家族，是注定要在枪弹里流干最后一滴血，为延续家族百年前的荣光而努力终生的。玛丽安曾无数次地乞求自己和她离开，去遥远的地方，去过那种每天早起喝着咖啡看报纸的宁静生活，可自己每次都告诉她，再等等，等这里的一切都稳定下来...

他双手捂住脸颊，又颓然放开，用仅剩的力气撑着地面站起身来，灰蓝色的眼珠直直盯着同样面色惨淡的玛丽安：

“小玛丽...玛丽安小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愿意...愿意嫁给我吗？”

“对不起。”玛丽安并没有犹豫太久，她最后贪婪地望了基利安几眼，将他的样子又一遍刻在心头。紧接着她慢慢转过身，提起宽大的裙摆一步一步朝台下走去，沿途的人群纷纷让开，无数道好奇、恶意、探寻或难以置信的目光在这位刚刚拒婚的新娘身上转来转去，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这三个字彻底击溃了基利安，哪怕是塔斯镇乃至整个北方联盟所有的子弹同时倾泻在身上，也不及半分他此刻的心如刀绞、痛入骨髓。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后倒去，迈克尔和索菲亚几乎同时伸手扶住了他。

“要去把泽塔小姐追回来吗？”迈克尔尽力安抚着老大颤抖的身躯，低声问道。基利安置若罔闻，只是痴痴地望着玛丽安纤弱婀娜的白色背影在视网膜里越缩越小，渐行渐远。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着她的背影了，记忆里浮现出的都是她深夜等自己回家时如释重负的笑靥和温软甜蜜的怀抱，是她夜晚在身旁悄悄抱住自己臂膀，散落在枕间的柔顺卷发，是她为自己做好早餐后双手托腮，注视自己侧脸的深情目光...

永远是她在身后等待着他，永远是她望着他的背影担惊受怕。可如今他心爱的姑娘踏着儿时绿意盎然的青翠草地走来，又踩着满地鲜红如血的柔软毯子一步步离开，留下他在原地徒劳地挣扎着，伸手想要捞住一丝曾经鲜活的过往，却只握住了几粒在阳光照射下缓缓漂浮的微尘。这束光，方才还照在小玛丽的裙子上，衬得她像站在七色彩云上骄傲美丽的小公主。

基利安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相识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他想起那个曾经站在喷泉前抛银币许愿的小姑娘，栗色的发辫在他眼前一甩一甩的，像是田野里最活泼的小母马油光水滑的尾巴。小姑娘嘴里轻轻嘟囔着心愿，却还偷偷侧过头，张开一只琥珀色的大眼睛盯着他瞧。

玛丽安已经快要走到门口了，她微微一顿，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基利安看到她的发丝在颤动，似乎马上要回过头来，他已经能勉强看清她右耳优美柔和的轮廓了。

你会后悔吗，小玛丽，你后悔了对吗？希望之火在基利安的心头喷涌而起，灼烧着他煎熬的灵魂。小玛丽怎么舍得丢下自己？只要她愿意回头，我一定有办法让她过上想要的生活，一定。

玛丽安转到一半的头卡在了半空，她不敢去看此刻的基利安，她怕自己只需一眼，就会像从前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冲过去将脆弱无助的基里温柔地揽进怀中。终于，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扭头，大步踏出了教堂的门框。

她再没有回头。

基利安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发出轻微的一阵呜咽。他闭上双眼，在两位心腹的帮助下挺直了脊背：

“索菲亚·雷耶斯，你去帮玛丽安小姐收拾好足够她此生衣食无忧的行李，用最快的速度送她离开塔斯，去她喜欢的地方。”

满身伤疤的女煞星索菲亚张了张嘴，看起来竟然有些迷茫。她和迈克尔对视一眼，将满腹如鲠在喉的‘黑帮文明用语’生生咽了回去：

“是，我这就去。”

“等等。”基利安叫住已经转过身的索菲亚，“把这个，给她。”

索菲亚接过老大递来的那枚钻戒，朝对方颔首致意。她从台子的另一侧快速离去，尽力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