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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无数人死在凤九渊的面前,但他还是第一次感到这般难受。这个才见面不到半个时辰就死在他怀里的老人,就像与他相依为命多年的长辈,早已成为他生命里最重要的支柱,盍然长逝,令他的心骤然间空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塌陷了似的。
当看到有晶莹的水滴落在老人脸上时,他才知道自己哭了,然后又听到了自己低沉的呜咽之声。所有摩格部族人也在哭,或沙哑,或压抑,或撕心裂肺,它们混成一起,就汇成了足以摧垮任何坚固心理防线的浪潮,让路德文、让思菊、让左青侯,让所有扈从圣驾的官员和士兵,都哭了
老人叫鄂伦,是摩格十三部公举的大马格。
每个部都有马格,马格就是这个部族里最公正、最受尊敬的人,而大马格就是十三部公举出来的最具德行、最公正严明、最受景仰的人,简而言之,大马格就是摩格十三部的精神领袖。
摩格部人的葬礼很简单,家里有人死了,每位家庭成员去草原上或是山林里拣回一捆柴来,再以传统的方式向凤凰神祈求来圣火,将遗体火化,然后选择附近最高的山峰,将骨灰洒在风里
凤九渊也亲自去拣了柴。祈火仪式结束之后,由他亲自执火,引燃了柴堆。随着熊熊的烈焰腾空而起,所有的摩格部人都围着火堆跳起了传统的舞蹈,庆祝他们爱戴的大马格回归了凤凰神的怀抱。
凤九渊不会跳摩格人的传统舞蹈,只得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火堆。夜幕渐渐降临,天空闪烁着几颗寒星,仿佛是引导大马格鄂伦灵魂回归凤凰神怀抱的指路明灯。看着这些下午还哭得痛不可言,现在却又高兴得像过节一样的摩格部人,凤九渊暗暗感慨风俗文化的差异,心中的悲痛怎么也无法释怀,便招手叫过思菊,道:“陪我去走走吧,这里吵得慌”
原野广袤坦荡,夕阳的余辉照射着天边的云彩,反射出金子一般灿烂的光芒,沁凉的风轻轻地吹拂着,带来了草木枯萎的萧瑟气息,秋天,在这样一个傍晚,仿佛能够伸手触摸得到。
凤九渊就这样默默地走着,走着,偶尔伸手从不知名的灌木上采摘下来一串果实,把它们捋在手里,一颗一颗地朝远处掷去。他显然不是在为植物种子的传播而努力,他掷的,只是自己心底沉重的思绪
不知不觉,走到一条小河边,河边一微风中翻着金色的鳞鳞细波,煞是晃眼。
凤九渊捡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思菊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并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闻着那淡淡的发香和河水里蒸腾上来的淡淡的水腥味,凤九渊长长地唉了一声。
思菊问:“叹什么气呢”
凤九渊道:“其实也没什么”
思菊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摩格人都能以最洒脱的态度来对待生命的逝去,你为什么还放不开呢”
凤九渊摇头道:“不,不是的。虽然我也很难受,但”
“你很迷茫”思菊道:“我说的对吗”
凤九渊道:“是呀,迷茫原本很坚定的,现在又迷茫了”
“换作是我,也会很迷茫”思菊道:“这是一群只看一眼,就能将他们彻彻底底看透的人,他们真诚,他们质朴,他们毫无机心,更没有尔虞我诈。很少有人能拒绝他们的请求”
凤九渊道:“鄂伦说得不错,朝廷里那帮子大臣,都是堕落者,灵魂早已经被玷污了。他们不配立身朝堂,不配再担负起管理国家和重任”
思菊抬起头,坐直了身子,道:“你呀,永远都不能以最理智的方式来抉择出哪些是该做的,哪些是不该做的。一时的感动就动摇了你的信念,可见你的坚定其实也廉价得很”
凤九渊像受到了刺激,身子立即绷紧了,道:“是么”又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老鼠太多了,真要彻底地清理干净,怕是这个家也会给折腾得不成模样。我只是在痛惜,不是动摇”
思菊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接下去,挽起他的手臂道:“回去吧。天已经黑了,小心一会儿遇着狼”
五天之后,凤九渊在太原府设坛,亲自祭祀那些死于萧可立叛乱事件里的摩格十三部族人,并公开许诺,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朝廷一定会给受难者一个公正的交待。
这次北巡的目的就是安抚摩格十三部等北部少族族裔,再者就是调查清楚萧可立是凭什么能以瞒报和谎报军情的方式掀起如此大的变故。若非凤卫及时察觉,提醒他小心,再拖上些日子,一场内战是不可避免的了。
到了贺兰道后,他才发现,不管萧可立怎么挑唆,摩格十三部就算是被朝廷大军屠杀殆尽,也绝不会采取任何对抗的策略。然后,凤九渊也明白了,萧可立等人之所以要拿摩格十三部开刀,就是看准了自己的弱点,以叛乱来激得自己挥舞起战争的大棒。一旦真走上了那一步,不管战争是胜是败,自己这个胆敢屠杀以忠诚著称的摩格十三部的皇帝也就彻底地毁了,不但会被逼退位,甚至在历史上也会留下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他们不是要搅烂凤凰界,而是要推翻他这个皇帝。或者说是打击凤氏一脉在凤凰界的威望,从而在合适的时候取而代之
由此看来,萧可立确实只是枚棋子,至于他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指使,凤九渊猜不出来。
朝堂上的利益集团他已经了若指掌,谁也没有能量发起如此大规模的阴谋,而民间就更没有力量了。而外来的过江龙,诸如凤鸣兮和她统治之下的奥斯曼投资银行固然生猛,但因受凤卫所制,也翻翻不起什么大浪。
那么,会是谁干的呢
桑林都说了,萧可立背后若没有个运作高效的集团,又如何能够顺利地逃出中京城,然后在北地兜了一大圈之后才服毒自杀。若是萧可立还活着,若是他还有价值,是不是就算凤卫加上渔网也依旧找不到或是抓不住他萧可立
越是迷糊,便越是危险,就越有必要将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不管牵连多少人都要查。
北巡这一趟,他也明白了很多东西:民间对朝廷虽有怨言,但都是冲着各地官府和内阁去的,与他这个皇帝无涉。近段时间以来,不时出现军队将领叛乱的情况,但大多都是因为受了蒙蔽,士兵对他这个皇帝的尊敬和效忠之心不曾有半点的衰减。综合这些情况来看,他这个皇帝没问题,底层的百姓和士兵没问题,有问题的就是夹者两者之间的特权集团了。
明白了这一点,他就想到了曾经带给他无穷惊悸的那控制着凤凰界的看不见的手,心下忍不住暗道:“难道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