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章 星罗棋布（2/2）

“我也想找地方洗去一身风尘，”恒兴深锁眉头，从庭外森然环伺的那些人影移目转扫，闻言连忙点头，眼瞅向我这边，不失审慎地表示感兴趣。向匡跟着挤过来，在有乐旁边惑问，“这是什么扮相呀？”

“罗汉的造型。”有乐光着一边肩膀摇扇说道，“让我也帮你弄一下，捋高这边衣袖，露出整支肩膀，你便成为罗马的汉人，简称罗汉。”

向匡忽似另有所见，没等听清就晃躯急移，飒然发足旁蹬，霎随几下袂风转荡，往高处窜身纵跃，翻掠到屋顶遥眺，发出惊叫：“哇啊，珠江真漂亮！我早就听说广州城里有条珠江，水面辉映夜色，美若星河倒悬……”

众人闻声愕觑，长利仰头憨望道：“我仍然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来到这里？”

蚊样家伙在底下悄谓：“凡事皆有缘故，我刚刚才晓得是何因由。天机不可泄露，先别忙离开，须要多待一会儿，留意帮我把安东尼那副行头弄到手……”

“什么行头？”有乐摇扇愕觑道，“他除了外披之氅，里面好像没穿东西。不料这厮竟有恁大魅力，一下子吸引那么多人围在台边，瞧他披裹羊毛大氅，在台上来回显摆，不时稍露强壮的身体，汗光流辉溢彩，恣肆挥洒之间，惹得众多老年妇女神魂颠倒，为之狂热尖叫不已。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直接晕倒。”

“留意看他头顶之物，”意态萧索的高瘦男子在阶上怔望之余，难掩纳闷道，“据说其乃五千年前‘神王’留下的顶配。我曾听闻古埃及传说此物来自太阳神初临之时，秘藏有通天遁地之神威，却怎么落到了安东尼手里？”

“原来跟太阳有关，”有乐摇扇讶瞅道，“难怪看上去光芒四射的样子，形状亦似剑戟箕张，配合台上那厮炽热奔放的步伐和出没无定的身影，果然瞅来神奇……”

捧着两盒东西的花白胡须家伙在垃圾桶旁边说道：“传说归传说，那也不一定就是我们这边的太阳。其形态瞧着就不像，况且我在阿波罗神庙翻寻古籍之时曾看过一段隐藏于石板之下的象形记载，称有先民在远古时候朝天膜拜，日出之际，天神在阳光中现身降临。意思不是指它从太阳里出来，我理解其本意应为它突然出现在太阳前面，从阳光照射之中显形，然后出乎不意地降临人间。古人误以为其乃太阳神，有一半身形却似蛇蟒，悬浮游移不定。除了古代爱琴海人留下的晦涩描述，有关神迹的记载还出现在其它各地，东方也有不少类似神话，包括亚述、巴比伦、埃及。古巴比伦人认为，遥远的天际有巨星爆迸，那是比我们这里更大的太阳。随着闪亮一霎，天神从那边闪过来。不知是逃避什么，抑或举族迁移，远方之神一度降临人间，其中有些留了下来，另还有些离开。在漫长的岁月里，留下的古神逐渐绝迹，不过他们也有些混种杂合的后裔终于适应了我们这个世界，残余分布各地生存繁衍不息，其中便包括神奇的闪族祖先，世人公认他们当中最古老的那一支血脉属于来历不明，其自称‘星辰之子’……”

他言至此处，我留意到腕间三粒朱痕微闪而显，悄由“品”形凝合为一个小圆圈儿，又即缩拢成细小的一点。

“无论谁是‘神之子’，”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蹙眉说道，“安东尼肯定不算。那厮其实粗俗已极，怎么配得上这等古老的神物？让我拿去献给屋大维还差不多。当初我随他在马其顿练兵的时候，晨曦初升，他勒骑在山坡上，我从旁边见其侧面轮廓显得隐隐然泛出不一般的光辉……”

“同样的情形之下，”有乐摇扇笑谓，“你从侧面看我让阳光照射，也会如披神辉。”

“不过他毕竟没看错人，”蚊样家伙在我后边低嗟道，“梅塞纳斯从年轻时起就悉心辅佐屋大维成就日后‘神君奥古斯都’的功业。屋大维被神格化，奥古斯都神一直是罗马人的崇拜偶像。其陵墓亦曾有铭刻‘奥古斯都神之功业’的青铜柱。许多人认为屋大维是罗马最伟大的皇帝。其业绩无疑延长了罗马的寿命，更开启了罗马的盛世，即‘罗马和平’或称‘奥古斯都的和平’年代。奥古斯都风度翩翩，仪容端庄，并且处事机警，悟性很高，能断大事，是极狡猾的一名权场天才。可他并不像其养父恺撒和其对手安东尼般光彩照人。奥古斯都的名声并没有这两个人般响亮。虽然后人更常将其和恺撒混为一谈，但其留给后世的遗产比其他两人更持久。屋大维统治罗马四十三年，修筑四通八达的道路把罗马帝国的各个部分联结为一个整体，罗马成为名符其实的帝国中心。‘条条大路通罗马’的谚语就形象地描述出罗马帝国当时交通发达，商业繁荣的景象。关于奥古斯都的神迹传说有很多，比较常见的一个是在奥古斯都病重之际，奥古斯都的雕像遭到雷劈，导致名字中的凯撒Caesar的字母C与aesar分开，aesar在某些少数族裔用语中就是神的意思，雷劈之后四十天奥古斯都死亡，迎合了C字母，代表‘四十’这个数字，另外奥古斯都死前梦见自己被四十个青年骑士抬出房间也迎合了这个数字，当然更无聊的是奥古斯都死后，抬着他的果然是四十个骑士。”

恒兴微喟道：“他使罗马共和国向罗马帝国嬗变，在位期间奥古斯都不留余力地为自己宣传，拼命抹黑对手安东尼。然而安东尼一生并未表现得像是想要称帝的样子，便连屋大维在这方面也没法说他。既抓不到把柄，只好加以贬低，将安东尼矮化成为‘埃及女王的奴隶’。在屋大维心目中，安东尼再会打仗也无非只算一个武夫，对自己真正构成威胁的是埃及女王和她为恺撒生下的儿子。‘埃及艳后’才是他的大敌和心腹之患，因而屋大维刚察觉到安东尼与‘埃及艳后’勾搭的苗头，立即果断将亲妹妹小屋大维娅嫁去安东尼身边试图拉住他不放。尽管起初他已有意把亲妹妹许配给安东尼，以补偿他流放安东尼先前的妻子富尔维娅、给安东尼造成人财两空的损失，但还并未急于把亲妹嫁过来，一再推说暂时忙于对付小庞培的滋扰，沿海战事紧张，顾不上安排落实婚约，且因他妹不肯，需要时间说服她。随即发现守寡的‘埃及艳后’勾搭鳏居的安东尼，屋大维连忙嫁妹。他和安东尼原本只是‘斗而不破’，终因安东尼抛弃他妹，完全投入埃及女王张开的怀抱，两巨头的同盟遂告破局。”

有乐摇扇叹道：“罗马帝国第四位皇帝克劳狄一世起初想给外祖父安东尼写传记，却无意中发现涉及舅公屋大维的负面材料，终因他找到的黑料太多，虑及洗白一位亲人等于要黑化另一个亲人，于是写不下去。既然写不成东西，只好改行做皇帝，被后世称为‘中兴之主’……”

长利憨问：“罗马有皇帝吗？我好像没听说谁称过帝……”

“有皇帝才能叫帝国？”有乐拢扇一拍，啧然道，“屋大维后罗马两百多年并没直接称呼为皇帝，为何也叫帝国？古时候这里本来有王，但是父老们搞了个元老院来牵制王权，以防随着个人野心膨胀而过度扩张。传说中的第七王专横暴戾，无视国法，不经元老院同意就处人死刑，因此被放逐于国外，大权归入元老院掌握，罗马进入共和国时代。随后元老们与军头搏弈之势此消彼长，元老院通常硬掰不过，即使反叛成性的罗马军人主动放权，元老院却不敢接权。最后关头，元老院在西塞罗率领下曾用尽法子想让各路军头互相制约，落得功败人亡。鉴于当年恺撒被杀的事情，屋大维没有急于称帝，而是利用自己盘根在元老院的势力成功成为终生执政官。然后屋大维在官方场合表态要还政给元老院，并让自己的势力退出埃及，由于元老院大部分都是屋大维的人，故而拒绝屋大维的请求，还授予屋大维对西班牙、高卢、叙利亚三个行省的永久统治权。屋大维深谙执政官不保证他的绝对权力，就兼任终生保民官和各总督监督权，保民官可以干预元老院的任何决断，也可以独自处理民事；各总督监督权可以干预各总督的领土管理，也可以否决各总督的计划转而跟随自己的心愿。元老院授予屋大维‘奥古斯都’的称号，这个称号在罗马多神教信仰中即为拥有超越人的威权且任何章程不能对其地位性质定义。屋大维为避免罗马人对帝制的恐惧，故作谦虚地称自己是罗马的第一公民，即元首。”

恒兴在旁边说道：“屋大维奠定元首制，元首能全面进行独断，并终身担任，继承人由前任元首任命，踢开渐已形同虚设的选举，使元老院开始成为一个摆设。屋大维对元老院进行改革，首先剥夺元老院的权力，将元老院改为顾问机构，由许多高级官吏和十五位元老组成。从此元老院名存实亡，罗马共和国进入罗马帝国时代，接下来，屋大维要考虑的是自己选谁继承他的位置。罗马已经不可能回到共和国，惟一的问题是谁继承奥古斯都。他起初属意亲姊妹小屋大维娅的长子玛尔凯路斯，收养为继承人，其却早亡，为免另收的养子提比略万一活不长，晚年的屋大维继续物色‘预备之君’。后来他发现，他妹和安东尼繁衍出来的那堆看似可爱的孙辈儿女们环绕周围，个个张开嫩嘴瞅着他……”

“那里面至少将涌现出三个世界历史著名暴君，”有乐摇扇唏嘘不已，“看来你教安东尼埋骨的‘霸王卸甲’那个地方风水果然很凶……”

“然而屋大维似乎没把安东尼埋进那里，”恒兴郁闷道，“擅长骑兵野战的安东尼舍长取短，选定大海为最后对决的战场，终在海战落败。屋大维开始有条不紊的展开征服东方行动。仰仗手中的强大海陆军队，瞬间迫使整个小亚细亚和叙利亚都向自己俯首称臣。同时也再度施展收买技能，让原属于敌对阵营的昔兰尼加驻军倒向自己。双方同步联动，分别从东西两头进入埃及，把损兵折将的安东尼彻底困死在亚历山大港内。安东尼在公元前三零年的八月选择拔剑自刎，结束了跌宕起伏而又堪称传奇的人生历程。克利奥帕特拉也自感难以守住近三百年的托勒密王朝基业，为保存最后的体面而在同月选择服毒自尽。至此，屋大维便以胜利者的姿态赢下后三巨头内战，也正式将埃及并入罗马领地。其本人不仅接受了元老院追加的奥古斯都头衔，还直接荣升为古罗马历史上的首位真正皇帝。虽然出于传统因素，还不得不经常自称第一公民，却已在实际上终结了绵延近五百年的共和制度。因此亚克兴角之役，亦即阿克提姆海战也经常被后世称为罗马共和国的最后一战。”

蚊样家伙在柱下低喟道：“在合围安东尼期间，屋大维还屡次拒绝了克利奥帕特拉传递的委曲求全建议，誓要将埃及女王分别同恺撒与安东尼生下的两个子嗣都清除干净。屋大维娅越来越了解她兄弟的狠心，不仅央求屋大维对孩子手下留情，自亦派人前去当面劝说。晓以利害，让屋大维明白多少留下女王的一些后代，更有助于罗马对埃及的控制。屋大维原本想将埃及女王的所有子女赶尽杀绝，他妹却表示愿意收养。看在他妹以及阿格里帕等人一再求情的面子上，他才同意屋大维娅抚养克利奥帕特拉七世与安东尼所生的儿女亚历山大·赫利俄斯、克利奥帕特拉·塞勒涅二世、托勒密·费拉德尔甫斯。史料记载克利奥帕特拉七世和恺撒所生的儿子小恺撒以及她和安东尼所生的长子亚历山大，均被屋大维下令处死。随着克利奥帕特拉七世之死，长达三百年的埃及托勒密王朝也宣告结束。埃及并入罗马，成为元首的私产。从此埃及成为了罗马帝国及其分裂形成的东罗马帝国一部分，直到数百年后阿拉伯崛起的世纪。”

“我看过的史料记述是这样，”有乐摇扇说道，“安东尼应克利奥帕特拉七世之纠缠请求，正式修书遗弃其妻屋大维娅。屋大维发誓为其姐妹所受的羞辱报仇。他不顾冒犯罗马的传统习俗从维斯塔贞女手中取得安东尼放置于神庙内的遗嘱，公布于众。安东尼的遗嘱仅记录了他对克利奥帕特拉七世及其子女的领土分配，屋大维捏造说安东尼还指令克利奥帕特拉七世将其遗体安葬在亚历山大港，这就严重冒犯了古罗马人的传统信仰。遗嘱一公布，舆论哗然，群情激愤。据此，元老院和公民大会以侵占罗马人民财产为由，对克利奥帕特拉七世宣战，并声讨安东尼为叛徒，彻底剥夺了安东尼的执政官职务以及其他一切权力。屋大维进攻埃及，包围亚历山大港。安东尼看到大势已去，伏剑自刎。克利奥帕特拉七世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近，早就研究各种自杀的方法。她躲进了墓堡，想溜去金字塔那边周旋，但遭屋大维智擒。当屋大维去看望自己的俘虏时，她还施展手腕，千方百计哄骗和迷惑屋大维，然而未能奏效。毕竟其已生育过许多个小孩，难免色衰，魅力早已不复当初青春时候。屋大维生擒克利奥帕特拉七世的用意，是要把她带回罗马，在举行凯旋式时示众。克利奥帕特拉七世得知后，陷于绝望，万念俱灰，忠诚的侍女们把一条毒蛇藏在无花果的篮子里送到她面前，她抓起小蛇放到自己的酥胸上，结束了传奇、浪漫的一生。屋大维满足了她临死之前的要求，把她和安东尼埋葬在一起。”

“然而恐怕未必真是这样，”蚊样家伙在柱影里纳闷道，“正如小珠子所言，现实无比残酷。后世之人在埃及那边并未找到安东尼留有遗骸的真凭实据，发现的那些朽尸都没能证实为真正的安东尼本尊。”

“屋大维毒啊，”有乐讶异道，“他到底把谁跟‘埃及艳后’埋葬在一起了？”

“也不一定是屋大维干的，”恒兴表情严肃地猜测道，“毕竟他答应了埃及艳后临终的请求。”

“谁亲眼看见他答应了？”蚊样家伙微哂道，“罗马人所谓屋大维仁至义尽的说法，只是‘据说’而已。况且人心幽微，就算答应又怎么样？”

有乐摇了摇扇，困惑道：“安东尼究竟埋到哪里去了？”

“你该问的是，”长利憨望道，“安东尼去哪里了？他刚刚还在台上唱作俱兴，转眼就没影儿，突然不在上面。只剩下一群跳舞的男女在那儿蹦得欢畅……”

我回头去瞧，向匡突然冒出来，立在柱廊上说道：“河边闪出许多青磷磷的灯芒，渗入那些所持火把亮光不一样的围观人群里面，悄然往前推进，仿佛汉代班固《西都赋》有云：‘列卒周匝，星罗云布。’”恒兴闻言转瞅道：“此辞句后来衍变为一个成语，出自北魏《中岳嵩阳寺碑》铭刻：‘塔殿宫堂，星罗棋布。’意思是像天空中的星星和棋盘上的棋子一样罗列分布，形容数量众多，散布的范围很广。与浩如烟海、漫山遍野的意思相近，而与‘寥若晨星’含意相反。”

有乐往高处蹦跳而望，问道：“从这里能看见什么河流，你该不会误把引水渠看成一条江罢？”

长利在旁不安道：“信孝去哪里了？”向匡在栏杆上边抬手遥指。

信孝徐徐转面，悄立台边等灯光摇曳过来，才让两个黑人推动滑木滚轴板载他缓移而出，拿茄子抬到嘴前，脉脉含情地开唱：“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有乐讶觑道：“他为什么没歌词呀？来回就‘啾啾啾’算啥……”

长利憨问：“他的歌词去哪里了？”

“歌词在我这儿，”赤膊壮汉从幕后伸头说道，“我一个人有歌词就行了，别人不需要。你看那些跳舞过场的男女都没跟我索要歌词，你们为什么不满足？赶快从这里上台一起伴以吟唱之声，记住要左摇右摆，从我后边如花绽开，眯眼做出陶醉之态……”

有乐被拽到台上，一迳挣扎道：“恺撒葬礼在即，你唱的这算哪一出？”

“如此隆重的场合，”赤膊壮汉拉扯道，“当然首先需要给观众来一段宏大叙事。讲述罗马祖先从特洛伊围城那边逃出来，发现拉丁平原有条台伯河，就在台伯河左岸的小山上建立村落，由于距海岸近、发展快，人口增加，遂形成这座战神与美神结合之城。战神怎么知道美神后裔有个女儿在这里？因为她唱歌，犹如冷风中的声音，轻言细语，只要你聆听……”

我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悄在耳后低语：“赶快拿走那副不属于他的行头。”我回眸惑望，并没看见谁在发话。

“只要你倾听，”随着一声爆音裂迸灯罩，赤膊壮汉抬起手捏的鸽子，放到嘴前唱道，“就会听到我穿越天穹的呼唤，只要我一直向你奔去，谁说触不可及？我必能拥抱你，再也不远离。将我放在你记忆深处，我就会活在你心里，永远不死！”

“谁能永远不死？”台边传来叹息，一人映影于壁，倍显高大魁伟，语重心长的说道，“没有什么比认识到我们生来是为了正义更能让我们变得崇高。”

向匡正在旁边横箫悠鸣，闻言转望，萧声哑然而消。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显似肢体柔软、动若闪电霹雳的舞姿停止，僵立在侧，亦自愣觑。赤膊壮汉刹住歌舞，恼问：“谁在那边叽叽歪歪，破坏了歌舞升平的好氛围？”

慈祥老头歪戴假发，往人多处欲避不及，被推出来，故作懵然不解姿态：“谁这么不识趣？”

“明明是你，”赤膊壮汉一巴掌搧飞假发，愤慨指责道，“刚才我看到歪戴假发的影廓映在墙上，你这个样子有谁会认不出，还要抵赖？屋大维属于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无比诚实的那种人，而你的影子比你那张嘴更老实。人的影子不会说谎，你看我杵在这里，身影往墙上投映，便是很棒的形态，那根突兀横伸的棍子不喜欢可以直接无视。你再看看我旁边另外显出一个大胸的影子，就好像鲜明的标签一样，不需要想便晓得是谁……”

我忙从旁边避开，长利先已抬臂抱肩急溜，窘然道：“我把信孝搁下的鞋盒塞在衣襟里面，被他看到了是不是呀？”随即踩到一个花冠，咦了一声，俯手拾起，转面瞥见慈祥老头急觅不着假发，露出难看的脑瓜，便把花冠伸去，放在头上。

慈祥老头却摘下来，抛去赤膊壮汉跟前，鄙夷道：“我不稀罕有人献上冠冕，给安东尼留着逗自己玩罢。”

“我为什么不能向恺撒献上花冠？”赤膊壮汉听出言有所寓，连忙申辩道，“他早就获得过。年轻之时，恺撒随军前往米蒂莱，在战斗中显示出了非凡的军事和外交才能，并因为表现英勇而获得花冠。初出茅庐的恺撒圆满地完成了各种使命。也许是完成得太圆满了，他的对手开始传言正是这位罗马使者非比寻常的魅力，才使得那些狡猾的难缠之人甘于俯首遵从。以至于他的士兵曾在日后的凯旋式中称其统帅为‘所有女人的男人，所有男人的女人’。”

“你们的这位偶像，”慈祥老头低哂道，“恺撒小时候最崇拜的就是他的姑父马略，常常缠着姑父给他讲述在外出征打仗的故事。而你的生父奥拉托便是被马略的支持者处死。”

“我妈妈茱莉亚·恺撒又一次守寡，”赤膊壮汉反诘道，“谁造成的呢？西塞罗。我继父苏瑞是怎样被害死的？株连。西塞罗和元老院那帮掌权的家伙竟然搞‘株连’！在罗马共和国，公然搞这一套，他有脸跟我谈论法律？好不容易回来这里，才让我干一年。在位一年能干什么？小时候，‘兄弟会’有人来抢我家。我说，抢得好嘛，没有就去抢。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大鱼的粪便。屁有香臭，要闻一下才知道。”

信孝在旁嗅来嗅去，不安道：“你们有没闻到东西烧焦的气味？好像哪里着火了……”

车里那小姑娘百无聊赖地倚坐台边，随手往赤膊壮汉头顶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