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夜刃(1/1)
子时的梆子,悠悠然敲过三响,恰似一道隐秘的信号,打破了夜的寂静。万籁俱寂中,墨晚风如同一缕无声的暗影,悄然推开了书房的暗门。
书房内,月光透过菱花格窗,洒下清冷的光辉,在地面上勾勒出斑驳的光影。墨晚风的目光,径直落在墙角青砖下,那里,埋着一个乌木匣。他轻轻蹲下,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拨开青砖,捧起乌木匣。打开匣子,半卷《惊鸿剑谱》静静躺着,书页间,一片风干的桃瓣夹在其中,虽没了往日的娇艳,却承载着一段难以磨灭的回忆。那是那年,闻心兰笑语嫣然,亲手为他别在剑穗上的。
墨晚风缓缓起身,褪去华贵的锦袍,只着一身简洁中衣。他走向一旁,将石锁用麻绳紧紧绑在手腕,铁链早已被他换成浸油的牛皮绳,坚韧而无声。掌心因长久的磨砺早已磨破,缠着的,是闻心兰旧年送的绢帕,丝丝缕缕,满是温柔的痕迹。
站定,他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一抖,剑锋挑起,划出《惊鸿剑谱》的第一式“雁回南山”。剑势凌厉,月光下,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恰似大雁归巢时的决绝。然而,脚尖不经意间碾碎了昨夜未扫的瓷片,尖锐的碎渣扎进足底,钻心的疼痛袭来,他却浑然不觉,仿佛这疼痛,只是他修行路上微不足道的注脚。
“还不够快……”他低声喃喃,话语裹挟着无尽的执着与不甘,消散在夜风中。墨晚风抬眸,目光牢牢锁定在墙上那一道道歪斜的刻痕,那是他用断甲,一笔一划划出的三百六十五道竖线,每一道,都记录着他为复仇而付出的日夜。
刹那间,剑尖转向梁柱悬着的沙袋,沙袋上,用朱砂画着的,正是李云轩的咽喉要害。李云轩,那个名字如同诅咒,在墨晚风的心底刻下了深深的恨意。为了这复仇的一刻,他蛰伏许久,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苦练剑法,寒来暑往,从未间断。
风声在剑刃间呼啸,他的身影在月光下舞动,剑影重重,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此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那沙袋上的“李云轩”,每一次挥剑,都是对仇恨的宣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必杀的决心。
五更天,细雨如丝,悄无声息地飘落,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庭院中,墨晚风赤着上身,双膝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手中的布巾机械地擦拭着地上的血迹。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唯有眼前这片殷红,需要他一丝不苟地清除干净。
昨日,在高强度的剑术练习中,被剑柄震裂的虎口还在缓缓渗血,那鲜红的血珠,混着冰冷的雨水,在摊开的《兵法十二篇》上洇出一朵触目惊心的残梅。雨水不断地冲刷着地面,血水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蜿蜒而下,可他却浑然不觉寒冷与疼痛,心中只有一个执念: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侍女辰时准时来送早膳,脚步轻盈地踏入房间。只见墨晚风正悠闲地倚在榻上,手中捧着《论语》,神色平静,仿佛只是一个沉浸在书香中的寻常驸马。然而,侍女不经意间瞥见他袖口隐约露出一截雪白的绷带,心中微微一惊,却又不敢多问,只是轻声说道:“公主说秋猎要用的弓箭……”“放那儿吧。”墨晚风头也不抬,声音平淡,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待侍女放下弓箭,珠帘落下,他才猛地掷了手中的书卷,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他伸手拿起那把雕弓,仔细端详着。这弓本是上好的良弓,可他仍不满足,连夜将弓上的虎筋换成了玄铁丝,使其威力更胜从前。他搭箭试弓,弓弦紧绷,锋利的弓弦瞬间割破了他的指尖,血珠滴落,不偏不倚,正好滴在箭簇上刻着的“轩”字上。这个“轩”字,如同一个禁忌的符号,承载着他深深的仇恨与无尽的执念——那是李云轩的“轩”,是他发誓要亲手复仇的对象。
戌时三刻,夜幕沉沉,墨晚风借口巡查马厩,悄然潜入后院。后院一片死寂,唯有那口枯井边堆着的草垛,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突兀。突然,草垛毫无征兆地爆开,一道银光闪过,七枚柳叶镖如流星赶月般射出,穿透飘落的枯叶,带着凌厉的气势,钉在画着人形的柏木靶上。每一枚镖的落点都精准无比,最末那镖,更是正中靶心,与三日前他费尽周折从九王府流出的侍卫布防图标注的罩门分毫不差。
墨晚风站在阴影中,看着柏木靶上的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的眼神中,既有复仇的渴望,又有即将得偿所愿的兴奋。在这寂静的夜里,他如同一只隐匿在黑暗中的猎豹,正等待着最佳的时机,向猎物发起致命一击。
夜,浓稠如墨,万籁俱寂。练武房内,墨晚风已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长剑,这是第三百次演练那套剑法了。汗水顺着他的额头不断滚落,浸湿了衣衫,可他的眼神却始终坚定而炽热,透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一招一式,都被他反复雕琢,每一次出剑,都裹挟着凌厉的气势。当最后一式“潜龙入海”收势时,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急促地喘着粗气。稍作停歇,他抬手抹去额间冷汗,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疤,那是他刻苦练剑留下的痕迹。
紧接着,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放在掌心轻轻摩挲。这玉佩,是闻心兰及笄礼那日摔碎的定情信物,如今被他磨成暗器卡扣,一直贴身带着,成了支撑他熬过无数艰难日子的精神寄托。看到它,闻心兰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在眼前,曾经的甜蜜与美好,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在这冰冷残酷的复仇之路上,感受到一丝温暖。
就在这时,东厢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墨晚风神色一凛,如同一头警觉的猎豹,瞬间旋身藏进阴影之中,动作敏捷而悄无声息。他屏住呼吸,手中软剑顺势缠回玉带,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当巡夜侍卫走近,刚要发出惊呼的瞬间,他如鬼魅般出手,腕间软剑如灵蛇般探出,恰到好处地将那声惊呼绞碎在风里,侍卫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缓缓倒下,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白露那夜,月色如水,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墨晚风独自走进冰窖,毫不犹豫地在刺骨的冰水中泡了整宿。寒气如针般,一点点渗进当年被挑断的脚筋,钻心的刺痛让他的额头布满汗珠,可他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每一阵剧痛,都仿佛在提醒着他所遭受的苦难,也激发着他复仇的决心。奇怪的是,这刺痛反而让他对“流云步”的领悟越发深刻,步伐越发精妙。
在冰窖的青砖上,结着一层薄霜,上面印着他错乱的足迹,仔细看去,那些足迹竟恍惚间拼出个“兰”字。望着这个字,墨晚风的眼神变得柔和又哀伤,他知道,这是他对闻心兰深深的思念,在不经意间留下的痕迹。
卯时,晨雾弥漫,如轻纱般笼罩着演武场。墨晚风静静站在场上,目光扫过满地剑痕,突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有历经磨难后的沧桑,也有即将报仇雪恨的畅快。最深处那道剑痕,已见青砖本色,那是他无数次苦练的见证,也是他复仇之路的里程碑,预示着他离复仇的那一刻,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