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碎瓷(1/1)
李云轩坐在床边,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地上,药汁正从翻倒的药碗里流出,在青砖地上蜿蜒成小蛇的形状,缓慢地扩散着。李云轩仿若未觉,他的指尖正捏着一块带血的碎瓷,眼神空洞又哀伤,死死地盯着那抹暗红,那不是他的血,是闻心兰昨日摔碎的安胎药盏里凝着的残渍,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残渍的形状竟像极了他们未出世孩儿蜷缩的模样。
“兰儿,这是太医院新配的方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屋内的阴霾。说着,他舀起第八勺汤药,那鎏金勺柄上缠着一根褪色的红绳,是闻心兰刚怀孕时亲手系上的平安结,彼时他们满怀期待,憧憬着新生命的降临,可如今一切都变了。“里头加了江南的蜜酿,不苦的。”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几分哄劝。
闻心兰静静地坐在床上,眼神呆滞,对李云轩的话毫无反应。良久,就在李云轩以为她又要沉默下去时,她忽然抬手,动作毫无预兆。那盛着汤药的药碗在空中划过一道琥珀色的弧线,随后“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碎瓷迸裂,溅得到处都是。
在碎瓷飞溅的刹那,李云轩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护住闻心兰裸露的足踝,全然不顾锋利的瓷片会割伤自己。瓷片深深嵌入他的掌心,瞬间割出深可见骨的血口,殷红的血汩汩涌出,滴落在地上,与药汁混在一起。
春桃在门外候着,听到屋内的动静,忍不住叹了口气,默默在心里数着,这已经是本月第三十六只被摔碎的钧窑药盏了。自从小产之后,闻心兰变得异常冷漠。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还总是莫名地发脾气摔东西。李云轩心疼不已,却又拿她毫无办法,只能一次次地哄着。
昏暗的房间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闻心兰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绝望,她的冷笑混着血腥气,直直刺向李云轩:“你当我在乎这副身子?我倒盼着它烂透了,好把你们李家的腌臜血脉断个干净!”说着,她猛地抓起身边的鸳鸯枕,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李云轩。
那鸳鸯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砸在李云轩身上,枕芯里藏着的安神香包也随之裂开,白梅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李云轩那件渗血的蟒袍上,红白相间,格外刺眼。
李云轩却像是没感觉到疼痛,也没在意身上的花瓣,只是缓缓地跪在碎瓷堆里,开始捡拾散落一地的药渣。他的动作机械而麻木,染血的指尖在瓷片间穿梭,将残渣一点点聚成小山。“这药我放了蜜糖……”他低声喃喃,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说着,他忽然抓起一把药渣,毫不犹豫地塞进口中咀嚼,喉结滚动,咽下那混着血的苦汁。“你看,不苦的……”
闻心兰看着李云轩疯魔般的举动,心中涌起无尽的悲戚。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拔步床的雕花里,那原本寓意着百子千孙的花纹,此刻在她眼中却成了最残酷的讽刺,每个孩童的笑脸都像是噬心的蛊,啃食着她的心。
夜幕笼罩着王府,暗沉压抑,雕花窗棂透进几缕微光,映着满室狼藉。
“王爷!”老嬷嬷颤颤巍巍捧着新药,跪在珠帘外,声音带着几分惶恐,“该换金疮药了……”
帘内,李云轩正心烦意乱,一把扯下染血的绷带,猛地扔出珠帘,怒吼道:“滚!把库房的药盏全搬来!”转身间,后背新伤袒露,那是昨夜闻心兰用烛台砸的,狰狞伤口叠在为她挡箭留下的旧疤上,皮肉翻卷,触目惊心,每一道伤痕,都是他们破碎爱情的见证。
子时,更漏单调地滴答着,一下又一下,敲在李云轩的心尖。他像是被什么蛊惑,突然解开衣襟,露出心口溃烂的“兰”字刺青,上头覆着一层药膏,是用碎瓷磨粉调制的,透着诡异。“兰儿,我悔过了……”他声音颤抖,近乎呢喃,“兰儿你怎么惩罚我都行……”说着,抓起闻心兰的手,按向自己的伤口,滚烫脓血瞬间染红她腕间那根早已褪色的红绳,“我只求你乖乖喝药把身体养好……”
“疯子!”闻心兰又惊又怒,眼中满是厌恶,抓起玉枕狠狠砸去。李云轩却不躲不闪,直愣愣站着,任由枕角在额角撞出青紫淤痕。“太医说……说你再不用药,此生难孕……”他笑起来,笑声里混着血沫,凄厉又绝望,“正好……正好……咱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团圆……”这疯癫的话语,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闻心兰心上。
惊雷在五更天炸响,闪电划过夜空,照亮屋内两人。或许是被这雷声惊到,又或许是被李云轩这番疯魔模样触动,闻心兰终于咽下一口汤药。李云轩见状,欣喜若狂,忙伸手去拭她唇角的药渍。可就在这时,闻心兰突然发难,一口咬住他的虎口,狠狠撕下一块血肉。血珠坠入药碗,荡起一圈圈涟漪,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一个笑得癫狂,一个哭得心碎,曾经的甜蜜与爱意,早已在这无尽的折磨与痛苦中消磨殆尽,只剩千疮百孔的心和满目疮痍的情。